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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豐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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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豐都城

就在所有人都認為秋東狼子野心, 最終肯定會劍指豐都城,意在龍椅時,秋東卻專註的帶兵與狄人作戰。

他越是認真, 旁人越是不信。

就連遠在豐都城的老皇帝聽聞此消息,也不得不召太子前來商議此事。

老皇帝的身子已經很不好了, 或許他自個兒感覺一顆大還丹下去神清氣爽,精神百倍, 可太子瞧著他腳步虛浮,眼神渙散, 完全是一副行將就木的樣子。

此刻他正靠在榻上, 雙眼微瞇,幾個宮人仔細為他捏腳,見著太子來了,很隨意的指了下手位置:

“坐。”

太子頭上新長出的白發已有寸長,老皇帝盯著瞧了幾眼,語氣聽不出是感慨還是憐惜:

“何必呢?”

太子不耐煩與老皇帝周旋,理了理衣擺, 開門見山道:

“您召兒臣前來有何事便直說吧。”

老皇帝遺憾的擺擺手,收回一早準備好的寬慰話, 面上重新覆上了冷酷的神色:

“以朝廷的名義下旨, 封那所謂的定國軍為征北軍, 頭領為征北大將軍, 令他們繼續與狄人作戰, 若能奪回萬石城與康宿城, 朕封他一個征北王也未嘗不可。”

太子藏在袖中的拳頭緊握, 深吸口氣,眼神幽深, 問老皇帝:

“此舉除了掩耳盜鈴,還有何意義?”

皇帝老神在在瞧了太子一眼,語重心長道:

“你這性子,柔中帶剛,該柔的時候不柔,該剛的時候又剛不起來,要學的還有很多。等你坐在朕這個位置上時,就會明白即便身為皇帝,一輩子也是在不斷妥協中度過的。

今日之妥協叫你覺得屈辱了?那朕可以現在就告訴你,朕這一生遇到的比今日更大的妥協比比皆是。去吧,按照朕說的辦。”

“您這是養虎為患,那所謂的定國軍異軍突起,來歷成謎,糧草充沛,兵強馬壯,顯然是早有準備,等待多時,不可能安居北境一隅。

即便朝廷正式封賞對方又如何?難道對方真的會礙於朝廷威嚴,聽命於朝廷?

對方有朝一日終會成割據一方的藩王,與那些打著清君側在各地招兵買馬,打算帶兵攻打豐都城的藩王有何異?”

老皇帝用“這孩子怎的如此不開竅”的眼神看太子:

“即便是狼子野心的藩王內部,難道就是一條心?那來勢洶洶的征北軍便是朕插在藩王中間的一把刀,屆時以朕的名義命征北軍進京勤王,對方可會放過如此天賜良機?”

等征北軍與藩王打成一團,朝廷便可坐收漁翁之利。

老皇帝這般想不算錯,盡管他的每一步都在刀尖上跳舞,可按照常理推測,他的打算並沒有問題,既然定國軍意在天下,肯定不會放過名正言順和藩王對上的機會。

只要操作得當,老皇帝謀算的場面確實會出現。

“您是打定主意采取驅狼引虎的計策,放任藩王一路打到豐都城外嗎?置天下百姓於何地?置我姜家顏面於何地?”

太子的臉色已經不能僅僅用差來形容了,近日他忙於安撫各地官員,盡力與各地駐軍溝通,阻止藩王進京的腳步,精力不濟,此時腦子更是嗡嗡作響。

老皇帝卻不覺得他的打算有什麽問題,翻個身背對太子,聲音中帶上了困意:

“此乃保全我姜室王朝的最好法子,去吧。”

於是秋東在朱塔城收到朝廷封賞的時候,表情別提有多精彩了。

對於朝廷欽差,秋東沒有親自出面接待,甚至樂重恩和費久沈幾人都未曾出面,是黑將軍去處理的。

黑將軍把冊封聖旨擺在秋東面前時,樂重恩很艱難的捂著胸口喘氣:

“何至於此?各地駐軍雖腐敗,但尚可一用。何至於我們雙方並未正面交戰,朝廷便未戰先認輸?”

盡管早就打定主意堅定的站在了朝廷的對立面,此時的樂重恩面對這道冊封詔書,也覺心驚。那個位置上坐的是天下共主,不走煌煌正道,龜縮在豐都城內,玩弄陰謀詭計,全都是些小人伎倆。

樂重恩並不是看不起小人伎倆,他很明白這世上沒有完全光明正大的謀算,可皇帝此舉,已然能從中窺出對方早就失去了直面敵人的勇氣。

這對他們是絕對的好消息,但樂重恩此刻笑不出來。

費久沈揉著太陽穴道,嗤笑出聲:

“名義上詔安,實際不過是蒙上了一層遮羞布,誰都明白咱們不會真正成為朝廷的征北軍。所以皇帝此舉,該是指著要咱們先壯大己身,將來和藩王對上,好叫咱們兩敗俱傷,他坐收漁翁之利的。”

烏城連連搖頭,把那張醜面具反覆在手裏把玩:

“咱們要真是普通的流民起義軍,還真叫皇帝給拿捏住了,不得不按照他設定好的路子走。將來和藩王們對上,輸了是職責所在,實力不濟,以身殉國。贏了只怕也是慘勝,殘兵敗將不足為懼。”

可惜了。

可惜他們從一開始就不是普通的流民起義軍,不可能被皇帝給出的誘餌所誘惑。

什麽征北軍,征北大將軍,征北王,老皇帝確實下了血本——

得封異姓王,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東西,這些東西確實足以叫任何一支流民起義軍為老皇帝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即便成為老皇帝手裏的刀也心甘情願。

可偏偏他遇到的是秋東。

秋東將聖旨隨意拂開,語氣輕松道:

“此消息傳開,咱們必定會成藩王們的眼中釘,會被他們更加防備,皇帝這筆強買強賣的生意,從聖旨出了豐都城便起效了,將咱們與藩王們沆瀣一氣的可能徹底打散。

所以,接下來得加把勁兒了。”

傳旨欽差沒見著傳聞中定國軍的首領,連那幾位頭戴惡鬼面具的將領也沒見一個,但他不敢有絲毫怨言。

更是在黑將軍大喇喇站著,毫無敬意的接了聖旨後,便帶人迫不及待離開朱塔城。

秋東站在城墻上望著一行人倉皇遠去的背影,好似從這行人身上看到了姜國日落西山的縮影,風吹起他的長發,也將他的話吹進了樂重恩耳裏:

“都安排好了嗎?”

樂重恩苦笑一聲,語氣似悲似喜:

“是,希望我祖父見著我這早已病故而亡的不孝孫時,能下手輕一點。”

今早收到的消息,樂重恩祖父樂正堂身為諫議大夫,因著勸皇帝“收回成命,勿要驅狼引虎,提前許諾征北王更是極為不妥”,惹怒皇帝,被皇帝一怒之下,全家流放。

樂大人可是一員幹將,秋東怎會放過如此天賜良機?直接遣人半路攔截,務必要讓樂大人在定國軍中繼續發光發熱。

至於如何跟樂大人解釋他們一行據聞早就涼透了的人會出現在此,還是以反賊身份出現,那就是樂重恩該煩惱的事情了。

費久沈幸災樂禍,表示很期待看到樂老大人提著拐杖追著樂重恩揍的場景,就聽秋東幽幽對他道:

“皇帝如今是驚弓之鳥,對誰都不信任,樂老大人在流放途中被人劫走,他第一個懷疑的對象肯定是太子和費家。”

畢竟眾所周知,皇帝判樂大人全家流放之時,太子極力勸阻,勸阻不成,又暗中命人照料。

懷疑太子也是理所應當。

在老皇帝心裏,能幫太子神不知鬼不覺做成此事的,必然只有王後的娘家費家。

順著這個思路一想,正多疑的老皇帝就會發現費家站在太子身後,萬一有不臣之心,對他的森*晚*整*理統治是個極大威脅。

所以找機會打壓費家,剪斷太子羽翼,對老皇帝而言便是當務之急。

秋東語氣期待中帶著幾分看熱鬧的好奇:

“做好迎接費老大人的準備吧,外祖父的院子就安排在樂老大人的隔壁,想必兩位老大人能在此地相遇也會高興的。”

費久沈瞬間笑不出來了。

不敢想象他祖父見著他這個溺水而亡的孫子時會是何等可怕的表情。

然而事實上,兩位被全家流放的老大人先後到達朱塔城,分別見到他們心愛的小孫子時,表現的比樂重恩和費久沈想象的冷靜多了,除了兩人最終都慘遭親祖父毒打外。

兩位老大人見到親孫子後,一人道:

“原來如此。”

另一人道:“果然如此。”

當然了,首先被小孫子帶來朱塔城的樂正堂大人,在換了幹凈衣裳,吃飽肚子後,面對小孫子討好的笑容,沒好氣道:

“所以定國軍首領便是二殿下了?”

樂重恩一驚,懷疑他爺爺是在詐他,堅決否認:

“祖父您在說什麽胡話呢?天下誰人不知二殿下早就葬身白虎城,以身殉國了!”

老大人不耐煩擺手:

“去去!你以為你和費家小子前後腳暴斃而亡,就掩飾的天衣無縫,真沒人懷疑嗎?要不是太子殿下暗中下令不許人提及,都要成豐都城十大奇案整日被人掛在嘴上議論了。”

樂重恩承認他祖父說的有道理,但面上還是打哈哈不肯認。但老爺子不給他狡辯的機會,直接道:

“既然你在這兒,那費家小子肯定也在,別藏著掖著了,一並叫出來吧。”

原本樂老大人被劫持而來,心裏只隱約有個猜測,並不篤定,可在見到他的好大孫後,所有猜測都落到了實處。

他也曾經因為小孫子的突然辭世悲痛欲絕,也曾懷疑過其中還有其他隱情,尤其在二殿下陣亡於白虎城後,昔日圍繞在二殿下身邊的人,包括費家小子和烏城在內,一個個相繼出事。

可是天大的懷疑也抵不過孩子的屍首直接擺在他眼前。

不過那些對老大人而言都是過去了。

此時他正襟危坐,面對站在下首的兩個孩子,輕哼一聲,捋一把胡須,幹瘦的身體內好似藏著無窮力量,讓樂重恩和費久沈這兩個已經在定國軍中說一不二的將軍,忽然就覺得手腳無處安放。

老大人見著兩人的窘態,這才冷哼一聲,緩緩起身:

“走吧,前頭領路,帶我去拜見二殿下!”

得了,樂重恩和費久沈相視一眼,終於明白老爺子並不是故意在詐他們,而是真的什麽都猜到了。

這樣也好,省了他們解釋的功夫,確實姜還是老的辣,很難有什麽能完全瞞住他們的眼睛。

就是這老姜打起人來實在是疼,這會兒他們還感覺背上還火辣辣的,偏兩人不好當著下屬的面兒表現出來,一個比一個面無表情,威嚴的很,實際有多疼只有自己知道。

原本以為已經見識過老姜的厲害了,轉頭老大人再一次讓兩人知道了什麽才是老姜。

在他們二人面前是趾高氣揚的樂老大人,等到了二殿下面前,完全又是另一副面孔。

兩人目瞪口呆看著老大人在見到二殿下後,忽然換上了悲戚又痛苦的表情,一把鼻涕一把淚對著二殿下下跪,語氣哽咽:

“殿下!您受苦了!”

短短六個字,什麽都不用說,就已經深深的表明了老爺子此時完全站在二殿下這一邊的態度。

秋東一把扶起老大人,用更加悲戚慚愧的語氣:

“老大人才是真正受苦了,是我姜家對不起老大人,對不起黎民百姓!老大人如此說,叫我慚愧!”

老大人說:

“暴君無狀,霍亂天下,與他人何幹,殿下何須自責?”

秋東說:

“身為姜氏子弟,既然享受了黎民百姓的供奉,便要承擔起這份責任,哪裏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老大人又說:

“殿下心裏明白這個道理,叫老臣大感欣慰,今後但有所遣,莫敢不從。”

秋東說:

“有老大人這句話,我便安心了。”

這邊兩人推心置腹,抱頭痛哭。

在旁邊觀看的樂重恩和費久沈默默在心裏想,或許這就是為君者為臣者的必修課吧。

反正眼前的這場表演他們挑不出錯處,也表演不來。

尤其樂重恩一直以為他爺爺是個剛正不阿,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之人,便是在聽聞他爺爺直言上諫,被老皇帝一怒之下全家流放時,他也一直堅定的這般認為。

直到此時,他才深深的意識到老爺子竟然還有兩副面孔。

不得不說老爺子此番做法當面給兩人重上了一堂生動又形象的課,讓他們大為震撼。

秋東可不知道他和老大人之間的互動給兩人造成了什麽樣的影響。有了老大人的加入,幾座城池的管理更加得心應手。

老大人也很識時務地不再稱呼秋東為二殿下,與所有人一樣喚秋東為將軍,是定國將軍,而非朝廷封賞的征北大將軍。

整個定國軍對外從不自稱他們是征北軍,完完全全的不將朝廷封賞放在眼裏。

老大人也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他早就對朝廷失望透頂,此時全身心站在秋東這一邊,把自己當做一個反賊,徹徹底底站在秋東的立場上考慮問題。

甚至主動提議:

“日後咱們打下來的江山只會越來越多,就目前的人手而言遠遠不夠,不若由老臣出面聯系一些昔日好友,他們大多在仕途上並不順暢,早年在朝堂上過的頗為坎坷,心灰意冷之下回鄉種田,但確實有真才實學。”

秋東放手將此事交給老大人去做。

當然這並不是秋東有多相信這位老大人對他的忠心,而是他相信以這位老大人精明的頭腦,在對朝廷徹底失望後,選擇把寶壓在了他這裏,是經過慎重考量的。

要獲得這些精明的老家夥們的忠心,可不是簡簡單單幾句話的事情,不過有這些就夠了。

前頭有樂老大人,後頭有費老大人。

費老大人是太子的外祖父,是王後的父親,也是秋東從小喚到大的外祖父,老大人對於在這裏見到秋東的心情格外覆雜。

這位老大人此時選擇秋東,除了很多無可奈何之外,也有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慶幸。

費老大人都不得不感慨老皇帝的好運氣,一生中僅有兩個兒子,太子中正平和,是難得的守成之君,二殿下有勇有謀,更是難能可貴能打江山的雄主。

最終不管是這兩個孩子哪一個坐穩了姜家的江山,可都是便宜了老皇帝。

從另一種意義上來講,老大人認為他此時扶持秋東,也是在保護姜家的江山,保護他的太子外孫,保護他的女兒王後。

有了這兩位了大人的加入,秋東可以說是如虎添翼。

兩人一內一外,把秋東打下來的城池治理的井井有條,城內百姓很快就恢覆正常生產生活。

烏城此前還覺得他做得很不錯,堪稱完美。此時跟在兩位大人身後不停學習,才知道他還有很多可以進步的空間,日常被兩位大人嫌棄笨手笨腳腦瓜子不精靈已經成為習慣。

他也看開了,能得這兩位大人同時教導,是他烏家祖墳上冒青煙了,不就是被罵幾句嘛,又不會掉塊兒肉。

如此,烏城也主動提議:

“是時候讓我爹也被流放了。”

語氣可謂是孝順到他爹聽了會感動的連夜提刀追殺他的程度。

烏城給出的理由是,免得到時候他爹身份洩露,朝廷拿他爹威脅他。

雖然目前為止包括兩位老大人在城內行走時,全都戴著惡鬼面具。但有時候越是遮掩旁人越會好奇,估摸著他們的身份也隱瞞不了太久。

秋東這裏不僅歡迎烏城的家人,在兩位老大人的操作下,朝廷近五年流放的所有犯人中,但凡人品過關能力才幹不缺的大臣,全部被他們偷運到白虎城。

挖朝廷墻角,他們是熟練的。

且毫無愧疚之心。

因此,秋東便可以毫無後顧之憂的繼續帶兵去攻打萬石城與康宿城。

這兩座城池是狄人最後的堅持,他們在裏面駐積了大量兵力。

懂真格的話,是硬碰硬的戰爭,初步估計死傷該在五萬之數,絕對是一個令人頭疼的戰損傷亡數字。

可在戰鬥過程中,定國軍拿出了炸藥。

炸藥威力並不大,殺傷力有限,但當它在空中炸開那一瞬,發出的可怖聲音,讓許多狄人瞬間失去抵抗的信心,當場認定定國軍得到了神助,而他們則被天神所厭棄了。

戰場上一度陷入混亂,給了定國軍可趁之機。

炸藥一出,瞬間大亂狄人軍心,即便守將還能臨危不懼,但底下的士兵們早就在這麽多天的壓力下,處於崩潰的邊緣,此時有“天雷”的刺激,直接丟盔棄甲,毫無抵抗的念頭。

因此拿下萬石城不過是時間問題。

在奪回萬石城後,秋東並未停歇,一鼓作氣,將目標對準康宿城。

這是狄人所沒有預料到的,卻是秋東一早就準備好的。

對於將炸藥引入戰場,秋東也是經過多番考量,將其中的利弊反覆衡量後,最終還是決定拿了出來。

可以說自打炸藥出現的那一刻,這場戰爭的結局已經註定,剩下的不過是單方面的屠戮。

秋東騎在馬上,在用長槍挑下狄人一個騎兵後,搭弓射箭,直直射中狄人的帥旗。

此時的戰爭,沒有通訊設備,全靠帥旗進行簡單指揮。因此帥旗周圍總會有大量兵力保護,待帥旗一倒,士兵就像是被蒙上眼睛的驢子,完全失去了方向。

“殺啊!”

耳邊喊殺聲震天,樂重恩率兵往城內投擲炸藥,究竟炸傷了幾個人尚未可知,但很顯然炸毀了對方的防禦之心。

康宿城,也落入秋東手中。

狄人含恨帶著殘兵敗將,退回草原。

消息傳開,秋東已然自動成了“征北王”。

雖然至今為止,外界都不曉得他的真實名諱,是何樣貌,可當今天下,確確實實出了一個異姓王。

盡管秋東自己並不承認。

費老大人作為曾經的丞相,在他老人家的主持下,如今的議事堂已然有了小朝廷的影子。

秋東坐在上首,他老人家出列道:

“將軍,狄人確實該打,但不宜在此時窮追不舍。一來各地藩王們已經齊聚豐都城外,皇帝也已經連發五道詔書,令我們帶兵勤王。

二來,勤王之後呢?姜國內部依舊缺衣少糧,糧食不是一日就能長出來的,百姓該餓死的還是會餓死,那時候我們便亟需用外部矛盾來轉移內部矛盾。”

說的更殘酷一點,戰爭就是將那些吃不起糧食隨時會餓死的百姓,徹底消耗在戰場上。

再不然,就是不斷發動戰爭,從敵人手裏搶奪生存資源,包括糧食與布匹。至於敵人沒了這些物資該如何生存,那就不是己方該考慮的事情了。

老人家已經把話說的這麽明白了,便是黑將軍也不曾出聲反對,他只道:

“就是不知朝廷在得知咱們能拿出炸藥時,還會不會希望咱們勤王?”

一開始皇帝下詔命他們進京時,萬石城的戰爭才剛開始,豐都城內那些大人物可不知道他們手裏有炸藥,更沒想著他們會成功把狄人趕回草原,不過這會兒皇帝他老人家也該收到消息了才是:

“此時後悔也晚了,由不得他說了算!”

秋東緩緩起身,註視議事堂內所有人,用極有威嚴的聲音道:

“諸位,隨我進京勤王!”

希望老皇帝見著他時,不會太難過。

事實上老皇帝這會兒就已經非常難過了,他不敢置信的問下屬:

“你說什麽?炸藥?征北軍已經順利拿下最後兩城?將狄人趕回邊境之外?”

這委實超出了老皇帝的預期。

他希望征北軍早日增強實力,可以有與藩王們一戰的實力,但絕不希望征北軍有遠高於藩王們的戰力。

下屬只能不厭其煩的將戰場上傳來的消息,再一次對老皇帝重覆道:

“是,聲如雷鳴,震耳欲聾,在空中破開後瞬間將人炸得四分五裂,不留全屍,死狀可怕至極。

狄人就是在那樣的威脅中,鬥志全無,軍心潰散,最後被征北軍趕回草原。”

老皇帝簡直懷疑自己在做夢,哈了一聲,盡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雙眼灼灼:

“朕不信那是什麽天神之怒,那等攻城略地的手段,不過是一個先聲奪人出其不意罷了。去查,征北軍中那所謂的炸藥存量究竟有多少?”

下屬艱難的咽口唾沫,根本不敢擡頭看老皇帝難看的臉色:

“陛下,據我們的人回報,炸藥數量應該有很多,征北軍使用的時候根本沒有絲毫節約意識。

我們的人在戰場上順了一個,但是在運輸途中保存不善,不知是何原因突然爆炸,不僅那人被炸成血塊,連周圍的那一小隊也無一生還。”

想起炸藥的威力下屬此時還膽戰心驚,盡管他自己也知道那不是所謂的天神之怒,但他卻覺得那東西比天神之怒更加可怕。

但聽在皇帝耳裏,結果只有一個——

征北軍手裏有足夠攻打豐都城的炸藥!

這個消息徹底打破了老皇帝心裏的最後一絲僥幸。

他此前對征北軍的判斷完全失誤,征北軍不僅不會和藩王們兩敗俱傷,讓他坐收漁翁之利,還會在打敗藩王之後,直接威脅他的皇位。

且他此前還連發五道召令催促征北軍進京勤王,如今想想瞬間出了一身冷汗。

征北軍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此時再後悔已然來不及,老皇帝深知接下來要面的的是藩王和征北軍的雙重夾擊,他萬萬沒有獲勝的可能。

一甩衣袖,斷然道:

“傳旨,即日起傳位於太子!從今往後太子姜松便是姜國的新一任帝王,朕做個太上皇在這摘星樓內休養身體,無事勿要叫人來打攪朕。”

下屬有一瞬間的愕然。

這是推太子去擋槍,送太子去死,以保全陛下自己的法子啊!

何至於此?人盡皆知陛下您手裏有兵馬,並不是沒有與藩王們一戰之力,可您為了保存實力,寧可送太子去死,也不願拿出您的兵馬嗎?

但他只是一個下屬,這話也只敢在心裏想想。

可對於忽然間成了皇帝的太子姜松,聽聞這道傳位詔書時,只覺荒唐。

盡管早知父皇做盡了天下間的荒唐事,但沒想到父皇的底線還能更加突破他的想象。

太子成為陛下,整個東宮無人感到高興。

姜霜急匆匆從外面跑進來,看見太子難得沒有被一大堆案牘包圍,而是靜靜坐在窗下烹茶,焦急道:

“阿兄,都什麽時候了,您還有閑心喝茶?父皇是什麽意思?他不將手裏的兵權交給您,叫您單槍匹馬去對付城外的藩王?

您可是他唯一的兒子了,您死了對他有什麽好處?”

直到此時,太子忽然很輕松的笑了一聲,指指對面,讓姜霜落座:

“好處?或許是有的吧。我們都知道藩王是打著清君側的名頭進京的,殺掉我這個皇帝,就不能對年邁的太上皇趕盡殺絕了,要不然煌煌史書上說不過去。”

屆時一個手裏有兵權的太上皇,和一群互相爭搶皇位的藩王們,究竟誰贏誰輸且說不準呢。

前提是,皇帝已亡,皇位空缺,才能達到讓包括藩王和征北王在內的所有人陷入互相爭奪皇帝寶座的局面。

說不定到時候太上皇的態度,又會重新變得重要起來呢。

太子的面容隱在氤氳水霧後,似悲似喜,語氣是難得的舒緩:

“父皇他啊,為了權勢地位,沒什麽是不能放棄的,我們早該知道這點。你回去準備一下,今夜我叫人送你出城,沒必要全都留下陪葬。”

姜霜閉閉眼,看著太子阿兄那一頭白發,想起這些時日,阿兄夜以繼日與朝臣各處協調,安置災民的同時,還得盡力阻擋藩王們進京的速度。

幾乎熬幹了心血,原本只寸長的白發,如今已然全白了。

張張嘴,姜霜卻道:

“樂大人與費家外祖父有消息了,據我得到的消息,他們被人帶去了白虎城,應該是征北軍的人幹的。”

見太子神情並不意外,姜霜便明白他早就知道了。

“阿兄,那征北軍給我的感覺實在怪異,我覺得……”

“阿妹!”

太子打斷姜霜即將脫口而出的話,含笑看著她:

“阿妹,事已至此,我們都選擇了自己要走的路,只有你,自打費久沈沒了後,才一心沈浸在訓練女兵中,逐漸展露才華。

姜室公主的身份,即是你的保護傘,也是你的束縛。去吧,去嘗試看看脫離公主身份後,你的人生究竟能走多遠。”

太子給姜霜準備的人手,包括錢財,進可讓她拉起一支起義軍,退可讓她安穩富足的過一生。

姜霜眼裏盛滿了悲傷,她知道父皇那道傳位聖旨一下,阿兄的結局便只剩下一個死,語帶哽咽道:

“我帶嫂嫂和蔓蔓還有小侄子一起走,還有母後,母妃,我帶她們一起走,阿兄你相信我,我訓練的女兵很厲害的,我可以保護她們!”

太子輕輕拍拍姜霜頭頂,像小時候姜霜摔倒了哭鬧不休,他溫和又耐心的哄她那般:

“她們我另有安排,你們得分開走,要不然一個都走不掉。”

“騙子!”

可她連這句話都只敢在心裏悄悄罵出聲。

因為他們雙方心知肚明,不管是藩王還是所謂的征北王,都不可能讓太子和他的一雙兒女活著。

他們走不了的。

姜霜帶著那兩孩子,等待她的只會是無窮無盡的追殺。

先是阿弟,再是阿兄,他們兄妹終究要天各一方,姜霜在心裏發狠:

“有朝一日,我定會為你們報仇!”

她快速行至郭貴妃處,發現母妃竟然破天荒穿上了封妃時穿過一回的大禮服,雍容華貴,端莊典雅,是很多年不曾見過的盛裝模樣。

姜霜心頭一涼,忍著恐懼走近笑的十分溫婉的母妃,語氣是從未曾有過的懇求和恐慌:

“母妃,您隨我走吧,便是沒有郭大人相助,我也能照顧好您。”

郭貴妃憐惜又不舍的摸摸女兒鬢角:

“王後不走,母妃也不走啦,王後為姜室江山殉葬,母妃沒那般偉大的想法,只想多陪陪她。這些年母妃和你在王後的庇佑下過的很好,可王後心裏的苦無人能解,就讓母妃陪她最後一程吧。”

況且,郭貴妃也清楚的知道,沒有她做拖累,女兒才能更好的離開。

等著吧,等那據說有青天白日炸響雷,猶如雷神下凡相助的征北王大軍抵達豐都城下,宣判他們最終的命運。

事實上,秋東的定國軍還在來豐都城的路上,可他本人已經抵達豐都城,且在城內暢行無阻。

他們在得知城內消息後,連黑將軍都生出許多感慨:

“這狗皇帝命還怪好的,老婆孩子個頂個的有擔當,老天如此厚待他還不知足,果然遭天譴了吧!”

這可不是天譴,是秋東努力許久才促成的局面,秋東問同樣喬裝打扮成猥瑣男的樂重恩:

“藩王那邊如何了?”

“他們想趕在您帶兵進京前,殺進豐都城,逼迫皇帝傳位給他們。目前他們商量出的結果是,哪家第一個攻破王城,王位便歸屬於誰,其他人聽天由命,俯首稱臣。”

走了九十九步,讓藩王就此退回去顯然是不可能的,沒人能甘心,最終他們只得做了這個不算約定的約定。

這並不出人意料,秋東又問:

“我阿姐那邊如何了?”

樂重恩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秋東,用不知是同情還是什麽的語氣道:

“公主帶人隱藏行蹤,直奔邊境,一路收編流民,瞧著是要拉起一支起義軍造朝廷的反呢。”

有時候他都懷疑造反是老姜家的遺傳基因,一個個說幹就幹,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毫不含糊。

“要不要叫我們的人聯系公主?”

樂重恩問。

“不,她既然走了這條路,便不可能永遠躲在旁人身後,該她經受的風雨便由著她去,不摔打長不大。”

秋東想了下又道:

“安排人混進去,遠遠看著,走不了大樣子就行,由她折騰去吧,反正阿兄給她準備的錢財人手足夠充分,阿兄還是這幅性子,把弟妹們都當長不大的孩子呢。”

樂重恩無奈撇嘴,心道您自個兒聽聽,您這話前後矛盾嗎?知道您這會兒像什麽嗎?整個就是一舍不得自家孩子出遠門學藝的熊家長!

還好意思說太子殿下,您自個兒好到哪裏去了?

罷了罷了,正事要緊。樂重恩將剛收到的消息遞給秋東:

“藩王那邊打算今夜動手。”

秋東仰頭將碗裏的酒一飲而盡,看著窗外對即將發生的一切毫無所覺的行人,眼眸幽深:

“叫咱們的人做好準備。”

藩王們以為秋東的兵馬最起碼還得兩日功夫才能進京,事實也是如此,但秋東早前在豐都城附近布防的人手,隨時都能調動,用起來並不比定國軍差什麽。

秋東並沒有今夜就與藩王們正面對上的打算,但也沒打算讓王後在內的,包括太子和侄女蔓蔓等人真的殉國了。

“由你帶隊,走長秋宮水池下的密道,今夜趁亂把人帶出來,沒問題吧?”

樂重恩就差把胸口拍的邦邦響了,當初長秋宮水池下那條密道,可是讓秋東成功溜出王宮,且至今沒叫老皇帝發現端倪的存在。

有那密道,加上他這個熟悉宮內環境的熟人帶路,此行可謂事倍功半。

倒是秋東,樂重恩張張嘴,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忍住:

“您不去見見太子殿下嗎?”

盡管如今和太子處於對立的局面,樂重恩卻從不否認太子的品性和能力,在他心裏,太子依舊是那個昔年似兄長一般在王宮裏耐心教導他們功課之人。

尤其在藩王進京的過程中,太子雖然沒有阻擋成功,卻給藩王們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損失。誰都明白太子的失敗並非能力不行,而是手頭可利用資源實在太少。

秋東道:

“不急,待我見過一個故人,再去見阿兄,才剛剛好。”

至於秋東所說的故人,正是國師。

月黑風高,秋東趁豐都城內兵戈四起,亂糟糟一片,順利混進摘星樓。

他發現與外界的混亂不同,摘星樓內平日侍奉的內侍不見蹤影,換上了下盤極穩,太陽穴鼓脹的高手,這些人扮做內侍的樣子,偶爾從秋東身邊經過,卻並未對秋東出手,又快速離開。

秋東輕笑一聲,將惡鬼面具往上推了推,明白這些人是認出他“征北王”的身份,有所顧忌,只能盡快去將此消息告知老皇帝。

於是他大搖大擺行走在摘星樓內,腳步輕快,跟回了自個兒家一般自在,囑咐暗中藏著的人為他準備一盞蓮子羹充作夜宵後,徑直往國師的煉丹房而去。

國師,近一年來低調的好似隱形人一般,卻是徹底給老皇帝致命一擊的狠人。

怕是老皇帝做夢都想不到,他以唯一的兒子性命為餌,做出天衣無縫的局,因國師的存在,等不到他享受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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